外公過世後,我們每年暑假去探望外婆,但外婆的狀況一年比一年退化。2011 年夏天,外婆還能坐起來,或躺在沙發上看姊妹倆畫圖,跟我們閒聊;2012 年,外婆睡著的時間比醒著多,而她的言語也越來越無法辨識;今年七月底去看外婆的時候,她躺在床上,用了抽痰機和鼻胃管,沒辦法講話,勉強睜大了眼睛看著我們。

九月初,外婆走了,享年 95 歲...

我剛出生的前八個月,外婆是我的主要照顧者。外公和我媽下班,舅舅放學後,晚上大家就輪流推車哄我睡覺。印象中每次回外婆家,我都跟外婆睡,外公跟外婆的房間裡有一張單人床,和一張分上下舖的鐵床。外公習慣點著夜燈,手裡搖著扇子睡覺,外婆和我一起躺在雙人鐵床的下鋪。依稀記得,外婆敘說當年她在中國大陸的家鄉,還是小姐時的生活,用手在上鋪的床板底部描繪她家的大宅院和房間位置,細數她做過的刺繡和女紅,以及纏足的痛苦。外婆和外公跟古代人一樣,經由媒妁之言結為連理,外婆坐著像古裝劇中的花轎嫁進外公家。國共戰亂期間,外公跟著國軍先撤退到台灣,外婆帶著當時念國小的媽媽輾轉從江蘇逃到上海,再偷渡來台與外公團聚。外婆和媽媽逃難過程的艱辛不足為外人道,外婆說他們被趕出自己的家園時,曾把帶不走的貴重物品埋進土裡,希冀有一天能回去;我媽說外婆把金子縫進鞋底,共軍來家裡搜索時,外婆就讓她穿上這雙鞋,以免財物被搜刮。這些故事聽在我們耳裡,總像天方夜譚般不可思議...

外婆的廚藝精湛,早年曾經營早餐店維生,精熟各類麵點的製作。除此之外,我們最津津樂道的,莫過於外婆做的紅燒肉和藕餅。外婆最喜歡看我們吃她準備的飯菜,而我對外婆家最深刻的記憶,也是他們生活多年的老公寓中,昏黃燈光下的溫馨晚餐。隨著我們慢慢長大,各奔東西、求學成家,外婆和外公也在不知不覺中逐漸衰老。第一次帶晴晴去外婆家的時候,外婆開心地從我懷中接過當時六個月大的晴晴,但過沒幾秒鐘,外婆就說,「哎呀!我抱不動了耶...」,那是我第一次隱隱察覺到,外婆老了...然而,時至今日,外公和外婆在我心目中最鮮明的印象,依然是童年時外婆在餐桌旁,滿足地看著我們夾菜,或躺在床上生動地描述她逃難的故事;外公微笑坐在客廳的一角,或溺愛地從冰箱拿出小朋友最愛的養樂多、巧克力等。

外婆晚年長期受病痛折磨,主要由舅舅一家人和外勞照顧,我媽每個月去一趟台北幫忙。作為子女,看著老化或病痛中的父母受苦卻無能為力,也是很煎熬的。我媽曾感嘆地說,我們悉心照顧下一代是天經地義的事,但等自己的父母年老的時候,我們幾乎不可能做到像父母照顧我們那樣的無微不至...外公和外婆晚年在舅舅和舅媽所屬的教會受洗成為天主教徒,教堂中的追思彌撒由舅舅和舅媽策畫主辦,溫馨不失莊嚴。當年跟外婆﹑、媽媽一起逃難的另一對母女,參加了外公、外婆的喪禮,老人家看到當年患難中同甘共苦的老友走了,分外感傷...

外公和外婆早年在風雨飄搖、動盪不安的戰亂中求生存,來到台灣後生活安定簡樸,媽媽和舅舅在他們的教養下,都擁有優良的學歷和美滿的家庭,膝下有六個孫子孫女,兩個曾孫女 (還會持續增加,各位弟弟妹妹加油!)。我媽總說,外婆有旺盛的生命力,才能在病痛折磨下,多次進出醫院急診室,撐了這麼多年。這次,外婆真的累了...

親愛的外婆,感謝您用愛和美味的佳餚滋養我們。希望您在天國跟外公團聚 (繼續鬥嘴),不但能自由翱翔,也擺脫了讓您總是買不到合腳鞋子的三寸金蓮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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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centuriale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